网上很多人一说到我,就说颜宁之所以能成功,因为她是单身,没有家庭拖累。但事实上,有家庭、有事业才是绝大多数人的现状。
我们这次请来四对科研伉俪,不仅都是科学家,而且也都为人父母。他们的科研和家庭能平衡吗?
——颜宁
熟悉颜宁的人,可能都听过2014年时她讲的这段故事。
“你们为何从来不问男性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
现在她的想法实现了。
12月27日,与2020未来科学大奖周联合推出的女科学家论坛上,院士CP、博导CP、助理教授CP、博后CP——4对科研伉俪受邀分享自己的故事,展现男女科学家的境遇和互动,提供多元视角来观照科研女性。
这也是颜宁发起的女科学家论坛第一次出现男性嘉宾的身影。
论坛邀请的4对科研伉俪,分别处于事业的不同发展。他们分别是:
博导CP
宋丹丹:
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学院长聘教授、博士生导师
翟季冬:
CCF-IEEE CS青年科学家,清华大学计算机系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助理教授CP
闫浈:
西湖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助理教授
吴建平:
西湖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助理教授
博后CP
李文斐: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与劳伦斯国家实验室联合博后,拟聘山东大学“齐鲁青年学者”特聘教授、博导
张哲:
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博士后,拟聘山东大学“齐鲁青年学者”特聘教授、博导
男科学家怎样平衡事业家庭?
颜宁(主持):
今天有机会看到四位男性科学家在我面前,请问诸位是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的?
院士CP——董欣年、王小凡
董欣年:未来科学大奖科学委员会委员,杜克大学生物系杰出讲座教授,美国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研究员,美国科学院院士
王小凡:杜克大学终身讲席教授,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王小凡:
作为男性科学家,我从来都认为欣年的事业跟我自己的事业一样重要。所以我们在家务上都是互相分担、互相照顾。我们做博后期间就有了儿子,欣年怀孕的时候还在写她的论文,挺不容易的。
我们到了杜克大学后头6年,晚上或者周末都要去实验室,但我们是轮着来,谁忙谁就去,另外一个就把孩子带起来。所以互相帮助,互相体贴。
家务事方面,比如欣年很会做饭,但是她最不喜欢收拾餐具,我偏偏喜欢打扫这些东西,所以我们配合得特别好。她负责收拾房间我负责洗衣服,周末一块儿买菜。因为欣年到现在开车仍然不是特别好,所以我们总是一块儿出门,反倒有很多时间讨论事情,包括家事和工作。很多朋友告诉我们,他们后来一个人单独做事情反倒不好。
翟季冬:
我和丹丹有两个小孩,老大是男孩,上二年级;老二是女孩,现在幼儿园中班。我和丹丹的风格不一样,比如我擅长洗小孩衣服,就我来做;教导小孩的事情丹丹更擅长,就交给她。时间上,我们两个人也会有意交错开,谁不出差 就多带带小孩。
因为我们都做老师,更容易互相理解。如果她赶deadline,我就提前一到两周不会安排出差,留在家里;如果我有出差或赶deadline的时候,丹丹也会帮我分担一些。
吴建平:
我们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时候,其实也是优势互补。比如闫浈很知道什么食材搭什么食材。 她设计好,然后我去执行,我是下厨的那一位,这个搭配特别默契。
我们两个人在事业上互帮互助。闫浈能力上特别出众,但有一点内向,不太敢于往前迈出一步。我经常鼓励她要敢于尝试不一样的东西。
其实我有一个特别的压力:闫浈先在西湖大学找好了教职,我还没有找。所以我当时也思考了很多:是按原来的设想,先去美国做三年博后,还是两个人尽可能在一起会比较好?最后我也做了一定牺牲,选择了后者,还好幸运地在西湖大学找到了教职。
我们小孩现在才10个月,主要是父母在帮我们带孩子,所以也特别感激父母,让我们有更多精力投入在科研上。
博后CP——李文斐、张哲
李文斐: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与劳伦斯国家实验室联合博后,拟聘山东大学“齐鲁青年学者”特聘教授、博导
张哲: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博士后,拟聘山东大学“齐鲁青年学者”特聘教授、博导
张哲:
我们家老大两岁半,老二六个月,老大之前在托儿所,但是遇到疫情也不敢送。我父母春节期间来这边过年,所以他们可以帮我们看小孩。我和文斐都是疫情期间把自己的第二篇文章顺利投出去,接收了。所以这首先要感谢父母对我们的支持和帮助。
我们的家务分工,简单来说是一三五你做、二四六我做。如果最近谁比较忙,另外一个人就多做一些。
具体到某一天:我起得很早,每天六点半坐最早一班车从伯克利的家到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 (UCSF)。文斐大概是八点半左右送老大去托儿所,下午五点文斐把老大从托儿所接回来,所以她在实验室待的时间会比我短。
因此当我回家以后,我会负责做饭,做饭后我可能给老大看看书,这时文斐就可以想想第二天的课题怎么安排,花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课题上,弥补一些她在白天时间的付出。这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互相协调。
双方职业生涯有冲突怎么办?
颜宁(主持):
我们事先收集的问题中,很多人都问:你和伴侣的职业生涯不同步甚至发生冲突的时候该如何解决?
李文斐:
因为我的文章发表比较早一些,所以我先去找的博后。我们先看了一下美国的各个城市,感觉加州高校比较多,就把加州高校列了一个名单。我找好以后,张哲就在附近找。
但我们也会面临一些挑战,比如张哲拿到了一个很好的offer,启动经费和年薪都比较高,但这个学校规定夫妻俩不能同时入职。当时计划让他接受这个offer,我就在附近找一个工作,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想算了,我转到工业界吧。
这时候 张哲对我说,你喜欢做科研,性格也适合,所以他就放弃了那个offer,然后我们重新在其他城市找到了工作。总之一个原则:两个人一定要在一块儿,这样照顾孩子就比较方便一些。
颜宁:
普林斯顿大学疫情前招的最后一位助理教授,他太太已经先在我们心理系拿到了教职。看到他申请我们非常高兴,因为夫妻双方都在普林斯顿大学,对他们家庭也好、对我们的工作也好。
有些学校存在一个误区:如果招一对配偶,好像是在照顾其中一方似的。其实很多时候根本不存在照顾谁,仅仅是双方旗鼓相当,而且恰好都要找工作了。
董欣年:
其实学校应该想清楚,帮助应聘人同时解决夫妻双方的问题,其实对学校是更有利的,因为招来的人如果没有家庭两地分居的压力,就会有更多时间为学校服务,也才能在这儿待得更久,做得更好。
读博or生小孩?
颜宁(主持):
有人在我微博上提问:我现在做博后,既怕生孩子影响科研工作,又怕年龄大了再生面临健康问题。对这种困惑,诸位有什么建议或经历可以分享?
闫浈:
我刚刚经历这些事情。我觉得关于什么时间段生孩子更合适,其实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因为你人生的每个阶段:读博士、做博后或者当学术带头人 (PI) ,每个阶段都是很忙的,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没有哪个时间是最好的。
我刚好在建立自己实验室这段时间怀孕,每次产检都要花很多时间。但只要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其实也是可以兼顾工作的。生了孩子之后,确实比较辛苦,因为睡觉的时间很少了。但走过这段时期回头看,会觉得自己还不错,连这个都能经历过来,以后再遇到什么困难都没有问题。
宋丹丹:
我生了两个孩子,每次都是工作到生产前一天。我看有朋友提问,女性如何在生育期间寻求助力。我们其实还是依赖父母比较多,父母一直跟我们一起住,帮我们带孩子,包括今天我俩出来参加这个论坛,两个娃在家都靠父母管着。
我们身边很多朋友,都有父母帮忙,或者请育儿嫂、住家保姆等分担一些工作,还有一些把孩子送到早教机构里。大家还是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这件事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董欣年:
每个人潜力都是非常大的,只要你想做一件事,就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实验室里的研究生和博士后,一多半人都是在实验室结婚、生孩子的,而且他们都做得很好。一个博士后跟我讲:我人生的三件大事——结婚、生孩子、找工作都是在你这儿完成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生了孩子后,做事情的动力都不一样了。人如果能为自己的未来和孩子努力的话,和给老师做事情是不一样的。
科学家也是人,科学家有想结婚生子的,也有想自己单身的,都可以。我们是社会的一个缩影,而不是个例。
我看有一个网友的问题提起家庭琐碎,实际上琐碎的事情才是生活中最高兴的事儿。人在得病时就会想,如果我能够到菜场买菜,能够给家里做饭,不担心自己的健康,这是多高兴的事情。所以家务事不是不好的事,实际上是很好的事。
每个人都有对自己一生的期待。 如果你期待又有家庭、又有事业,这是可以做到的,并不是不可能的。
很专注地去努力,
黄超兰以自己招聘的PI为案例建议大家不要把怀孕生子看得太严重,以为要休产假就会耽误工作,在漫漫人生当中,还有很多的时间,重要的是有没有工作效率。她觉得在我们的教育里面,欠缺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欠缺让学生学会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个体,学会如何独立思考而不受周围的影响。她建议大家不要随波逐流,要找到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尽管她们现在已成长为“目标是星辰和大海”的优秀女科学家,但也都曾经历彷徨和迷茫。贵在有强大的内心,勇于尝试、不被世俗束缚。借用一句经典台词结束本篇文章:“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参与论坛的科学家除颜宁教授外,其他五位分别是;加州理工大学物理系副教授陈谐;北京大学医学部精准医疗多组学研究中心主任、北大-清华生命科学联合中心研究员黄超兰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研究员王志珍教授;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北大-清华生命科学联合中心研究员于翔教授以及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朱静教授。
一、关于女性在科研工作当中遇到的障碍有哪些?
颜宁认为女性完全没有任何障碍,科研就是个人的选择,取决于个人是不是愿意走下去。她特别指出非常不喜欢回答“你怎么平衡事业和家庭这类问题”,因为这不应该是女性的问题,而是两性的问题。
于翔则用数据说明读博士到最后做到PI(Principle Investigator,学术领头人)的是低于10%的,所以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是一个低概率事件。但她认为对于女性来讲特别可惜的一件事情是,很多女研究生做到第三年、第四年,课题遇到困难时可能会想“要么我不做了,找个好老公把自己嫁了吧”,而男生不太有这个选择。犹豫和纠结的两年,可能导致女性错过了宝贵的时间。她鼓励每个人真心地问一问自己,如果确定科研是自己想做的,那么就去尝试,不停地尝试,不论男女,大家都是有机会的。
陈谐以自身的经历说明女性在科研路上最大的障碍是没有信心去做科研。她在高中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很喜欢物理,但到了大学选专业时还是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干什么,所以刚进清华的时候选了材料系,结果发现上课听不懂。转了物理系后,觉得自己能听懂了,但在MIT念研究生的时候,想的是学两年转金融或者是做consultant去赚钱。她真正想明白自己是要做科研,是在参加招聘会后发现公司处理问题的思路和文化跟科研不一样,才发现学术圈更适合自己。她从没想过一个女孩子要去做理论物理的研究,但是真正做了之后发现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黄超兰指出对于女性来讲最大的障碍是“timing”。很多女性都会认为“我到了什么年龄就一定要去干什么事儿,比如谈恋爱、结婚、生子等”,从而放弃对自身、对事业的探索。她认为女性对于“timing”的焦虑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她在当了四年中学老师后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重新申请读博,现在科研做得也非常好。她给大家的建议是要克服那种“什么年龄段该干什么事儿”的心理。
朱静是在40岁的时候,考上了国家公派留学生,被派到美国做访问学者。当时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承担女性在家庭的责任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科研事业。
二、是否在科研经历中有过对年龄的焦虑?或者说认为应该在某个年龄段之前必须做出一定的成就?
陈谐认为焦虑在某种程度上比浪费时间更严重,不如该吃饭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处理其他事情就处理其他事情,按部就班的来。她也不同意智力到40岁就下降了,能否做出科研成果取决于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完全有可能在40岁之后做出很好的研究工作,
颜宁也不同意科研存在一个年龄的黄金期。她信手拈来几个反例:施一公教授最重要的工作——剪接体,是45岁以后做出来的;Brian Kobilka得诺奖的成果是在50岁以后做出来的。她认为虽然年龄越大记忆力可能会受损,但另一方面,当年龄增长,联想能力、视野也会跟着增长,确实人在一定年龄之后,有很多牵扯精力的事,不管男性还是女性,比如孩子的问题、学而优则仕等等,但那并不是由生理决定的。
黄超兰以自己的父亲为例证明年龄并不是发展事业的障碍。当她们全家搬迁到香港时,她的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了能继续自己的药学专业,就去考了香港执业临床药剂师的证,拿到执照的时候已经60岁了。据接受西方教育的她观察,老外很少会考虑年龄,很少会说“我多少岁了该干什么了”,想干什么事尽管去努力。她同时指出如果把“成就”定义为“在一定年龄取得多少金钱、地位、名誉等”本身就是不对的,会带来很多焦虑。她提出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然后朝着这个方向很单纯地、很专注地去努力,就一定会取得所要的成就感!
王志珍也以自身经历建议大家不要因为年龄给自己设限。她们最早出国的那批访问学者,都是40岁上下才开始实际接触到西方的文化和科研模式,这批人后来科研做得非常好。
朱静认为年龄反而是一种优势,40到60岁时视野更加开阔,有了很多实践和理论的储备,又有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往一个方向奔,更利于做出科研成果。
三、女性在职业生涯中是否会因婚姻、生育而在应聘时处于劣势?
陈谐提出她在招聘时完全不会考虑女性的婚姻、生育状况的影响,她相信随着大家慢慢对女性科研工作者关注度更高后,女性在应聘时收到的不公平对待会越来越少。
黄超兰以自己招聘的PI为案例建议大家不要把怀孕生子看得太严重,以为要休产假就会耽误工作,在漫漫人生当中,还有很多的时间,重要的是有没有工作效率。她觉得在我们的教育里面,欠缺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欠缺让学生学会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个体,学会如何独立思考而不受周围的影响。她建议大家不要随波逐流,要找到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四、如何确定自己是否适合做科研?
颜宁分享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尽管如今科研成果颇丰,但她一开始并不喜欢科研,做科研是被动的选择。她最初想进文科,因为成绩优秀被老师硬拉进理科,选生物是因为父母。但是在做科研的过程中,给了她不断积累的成就感,于是才渐渐完全献身于科研。
黄超兰建议当真的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做科研的时候,不妨可以做多种尝试。有些人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这些人很幸运;但是大多数人,还没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阶段,需要不断尝试去发现自己的潜力和兴趣所在。
于翔给出了选择的具体方法:把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写下来,然后再一条一条删掉,剩下的应该就是最想要的。排除法可以帮助判断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从六位嘉宾的分享可以看出,尽管她们现在已成长为“目标是星辰和大海”的优秀女科学家,但也都曾经历彷徨和迷茫。贵在有强大的内心,勇于尝试、不被世俗束缚。借用一句经典台词结束本篇文章:“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